姑姑万心划着小船穿过蛙塘，月光下密密麻麻的蛙眼像无数盏幽绿的灯。这些此起彼伏的鸣叫，不只是夏夜的背景音，它们把高密东北乡三十年的生育史唱成了黑色寓言。
一、蛙声是超生的警报
计划生育风声最紧那几年，蛙塘突然变得安静。只要谁家媳妇肚子隆起，夜里蛙声就像集体噤了声，仿佛提前替村民拉响警报。这种反常的静默比高音喇叭更刺耳，把“躲”与“藏”的恐惧钉进每个人的耳膜。
二、蛙声是流产的挽歌
手术台上器械的冷光映着姑姑的额头汗珠，窗外蛙声忽然高亢，像无数婴儿在哭。那些被钳子夹碎的胚胎顺着下水道流进蛙塘，第二天蛙鸣里就掺进一种湿漉漉的颤音，仿佛在为未出世的生命超度。村民说，那是“小蝌蚪找妈妈”的声音。
三、蛙声是赎罪的钟声
晚年的姑姑在蛙塘边搭起泥塑娃娃的祭台，每捏完一个就扔进水里。蛙群围着浮起的泥娃娃呱呱叫，声音从尖利变得沙哑，像一口口钟在敲她的良心。月光把她的白发照成银色，蛙鸣把她的影子钉在岸上，成了永远无法上岸的罪人。
四、蛙声是历史的录音带
改革开放后，蛙塘被填平盖起厂房，但每到雨季，水泥缝里仍会渗出零星的蛙叫。那声音像被压扁的磁带，断断续续播放着过去的血腥与荒诞。新一代年轻人听着耳机里的流行歌，不知道脚下曾有一片蛙塘，用鸣叫记录了整个村庄的子宫史。
当最后一只青蛙死在混凝土裂缝里，高密东北乡终于彻底安静了。但那些蛙鸣早已钻进莫言的稿纸，成为文学史上最瘆人的回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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